摘要:艾丽丝·门罗在《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中对艺术的真实性进行了探索。她通过“元小说”等艺术手法对故事的真实性进行了颠覆,让读者真假难辨,这种对读者交代写作过程的叙事手法让读者感到亲切,同时也让读者明白讲述的不可靠,即叙述的虚构性。
关键词:艾丽丝·门罗;《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元小说”;真实观
《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是艾丽丝·门罗早期的一部作品,被认为是她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由八个部分组成,相互之间有情节的关联,但又相互独立。前面七个部分分别讲述了黛尔的童年、学校生活、恋爱及从她的视角看到的小镇上人们的生活。评论者一般把它当作成长小说来看待,但它又不仅仅限于此。它的内容相对于成长小说更广博更庞杂,除了书写黛尔的成长经历,也讲述了小镇其他男男女女的故事,尤其是其他女性的故事,关注她们的生存状况。
笔者在这儿不是探讨小说的主题,而是想探讨门罗在这部小说中对真实性的思考。从头到尾阅读这部作品,读完前面七部分,读者会觉得作者给我们讲述了真实的小镇故事,每个故事都是独立的,闭合的,人物形象鲜活,真实可靠。但当我们读到最后一部分《尾声:摄影师》,读者会惊讶地发现,前面所讲的故事不可靠,因为叙述者直接告诉了读者,这些故事是“我”虚构的,是“我”写的小说,读者立刻会产生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不禁发问,前面看到的故事都是虚假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门罗通过“元小说”的叙事技巧,打破了读者的阅读习惯和审美期待,让读者陷入深深的困惑当中。有了困惑才会去思考,而不是顺理成章地全盘接受。叙述者具体交代了前面讲的故事哪些部分是虚构,做了哪些修改,并把虚构的故事和叙述者正经历的故事进行对比,让读者恍然大悟,并跃跃欲试,我也可以参与虚构吗?这种与读者对话的叙述方式体现了作者对读者的尊重,也体现了作者对艺术真实性的看法。
最后一篇《尾声:摄影师》,叙述者黛尔回忆了她所生活的小镇诸伯利曾经发生的两起溺水自杀事件。一起是她的老师范里斯小姐跳河自杀的事件,另一起是玛丽恩·谢里夫溺水事件。第一起事件在前面写过,这一部分再次提到,并把它和玛丽恩的溺水进行比较,虽然她们的自杀都没有人看见当时的情形。叙述者不是想探索这两个人的自杀真相,而是想告诉读者,玛丽恩的形象以及她的自杀都是人们的揣测,没有人知道真相。叙述者的讲述来源于叙述者的虚构和想象。这一部分主要讲述叙述者如何虚构玛丽恩·谢里夫家族的故事,她告诉读者,如何给他们改名字,如何给他们编造新的职业,如何安排他们新的住所,与现实生活里的谢里夫家族情况大相径庭。在现实生活中,哥哥酗酒而死,弟弟进了精神病院,妹妹走向河水自杀。黛尔写的小说把酗酒的哥哥略去了,只讲述弟弟和妹妹的疯狂、堕落和死亡。故事的核心人物不是摄影师,而是谢里夫家族,摄影师只是导致玛丽恩自杀的可能因素。而且,黛尔到谢里夫家做客,现实中的弟弟还给她端来茶点,温和而理智,看不出一点疯狂的痕迹。通过虚虚实实的对照,我们越发分不清虚构和现实,不知真相到底是什么,这正是作者试图达到的效果。黛尔虽是亲历者,与眼前的谢里夫有过交谈,但她也无法看清谢里夫家族的真相,疯狂与理智到底界限在哪里,玛丽恩究竟为何自杀,对她来说也永远是个谜,所以她只能想象。
黛尔想讲述谢里夫家族几个子女的堕落与疯狂,想讲述诸伯利小镇其他人的生活,只因为“我要有自己的书。我想我唯一能把生命排上用场的就是写小说。”[1]278在最后一篇,我们得知黛尔写小说,得知前面的故事都是她的虚构。她写的关于诸伯利的故事并非简单记录事实本身,更多来自于她的感受,她看重的是感觉的真实性,是她所观察和感受到的诸伯利,是“最后的每一件事情,每一层话语和思想,树皮或墙壁上的每一道光,每一种气味,坑洼,痛苦,裂缝,错觉,静止地聚拢在一起,----灿烂,持久。”[1]287这种主观色彩浓厚的写作,带有更多的创造性,而不是像她的叔叔只是简单地记录家乡的历史。作为一位女性,她不仅像她的叔叔那样去书写历史,成为家族和小镇历史的讲述者,而且成为伟大的创造者。她对人们的生活带有更多的好奇心和更多的思考,对写作艺术本身带有更多自觉的探索。她对真实观念开始产生怀疑,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记录?那些所谓的事件记录就是真实的吗?它们也许都是道听途说,都带有自己的主观判断,记录者很难进入人物的内心世界,更可况事件本身从不同角度看同样扑朔迷离。所以,门罗在故事里直接告诉读者写作的真相,即讲述的虚构性。
作品写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后现代思潮正席卷欧美,门罗或多或少受其影响。“元小说”、拼贴、戏仿等艺术手法在那时被广泛运用,这些在门罗的小说创作里也经常出现。“元小说”叙事手法的运用背后有其思想渊源,即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是有限的,事物的发生发展极其复杂,充满偶然性,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我们对它们的认识只是一个侧面,更何况人的主观世界神秘莫测、变幻多端,认识它们何其困难。正是我们感觉到认识真相的艰难和人的认识的不可靠,“元小说”叙事、多角度叙事、不可靠叙事应运而生。
从门罗和编辑的通信我们得知,最后一篇《尾声:摄影师》的写作经过多次修改,而且作者和编辑都感觉这一篇和前面的几篇不仅风格迥异,而且在情节上不是延续和补充的关系,可以舍弃,甚至觉得放在最后和前面篇目格格不入,但经过多次的犹豫和斟酌,门罗还是决定不舍弃它。
门罗曾对斯图瑟斯说“对于最后一部分,……这一部分带来的全新的元素是我之前感到准备得并不充分的东西。可是,我最终发现没有这部分这本书对于我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2]84她还是觉得最后一篇很重要,对于我们理解黛尔这个形象,理解前面的故事至关重要。这种重要性不是交代故事的结局,不是给读者一个完满的人物命运的安排,而是颠覆前面故事的真实性,是促使读者思考如何去认识世界,认识自我和他人。在这一部分,门罗传达了她的真实观,即真相的不可探求,即人类社会的复杂馄饨,并非逻辑分明,充满必然性和规律性,也促使读者积极参与对这个问题的探索。
参考文献:
[1]艾丽丝·门罗.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M].马永波,杨于军译,南京:凤凰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译林出版社,2013.
[2]转引自严璐.《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及艾丽斯·芒罗的社会和文学边缘性研究[D].北京外国语大学,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