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逝去的历史常在作家笔下幻化为人类记忆花园中染血的玫瑰,美丽而残酷。稚气未脱的理想,雷厉风行的探索,国家命运的浮沉起伏,都伴随着历史的告别渐远渐隐,或可“作为永不复返的阶段而显现出永久的魅力”。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可能性,就这样残酷而真实地凝固在具体的历史节点,业已烙上深刻的时代印痕。翻开《第四十三页》,我们将窥探到潜藏于小说深处历史意识的反思:两个时代,能否打破二元对立的僵局而握手言和,在十年间的精神废墟上重建理想主义的堡垒?抑或是如列车穿山裂谷呼啸而去,把经历过的全部记忆通通抛弃,丢在被遗忘的无底深渊中?面对现代性的困境,历史,这辆永不复返的列车,在小说荒诞离奇的时空中,向我们重新驶来,载满了韩少功这一代作家的人文反思与深沉的历史焦虑。
关键词:《第四十三页》;韩少功;历史意识;现代性困境
作者简介:刘希振,任怡静,周倩羽;湖南师范大学
复返的列车,无非是《第四十三页》搭建的一间历史的空中楼阁,而小说讲述的正是当代年轻人阿贝踏上这一辆二十多年前的老火车和离开后发生的故事。在一辆建构于昔日时代逻辑轨道上的列车里,一群典型化的人物群像呈现在阿贝眼前。他们是阿贝眼中的“怪物”,衣着朴素,言行粗厉,保有高度的政治警惕性,却不失美好人性,对弱者仍心存关怀怜悯。而阿贝这一商业文明与消费主义时代塑造而来的现代形象,与周围人事物格格不入。他手边的一本《新时代》杂志上,第四十三页的描写,如羊皮书一样悄然预言着这辆列车毁灭的命运……故事的最后,阿贝坐上了一辆新的列车,而作者并没有交代他将去向何方。
小说的故事逻辑显示出令人匪夷所思的荒诞性,而生活细节却充满了真实的时代质感。在小说一开始作者就摆出了入侵式的叙述姿态,最后附记里又呈现他与主人公冲破文本的对话,一系列元叙事的技法在今天看来早已不新奇,但它确实时刻提醒着读者意识到观众与“表演者”的间离。小说没有按照穿越时空的俗套剧情书写,而是巧妙地将虚拟与真实、过往与现在、理想信念与物质文明互相缠绕,浓缩在历史与文本生成的混合“织物”中,在小说框架内彼此渗透,互相解读[1]。永不复返的历史列车的再现,是历史意识回归的巧妙隐喻,是在两个时代各自的荒诞中对现代性的庄严反思。阿贝在新列车上酣睡而不知去向何方,则充满着时代寓言的象征意味。正如德国社会学家齐美尔所指出的,在货币经济逻辑和工具理性日益奴役下,人类社会正面临着现代性危机。小说仿佛向我们发问:新的时代,消费主义裹挟着这些被商品文明驯化的个体,在现代性这个悖论的聚合中,将要奔向社会历史的哪一条道路?
二十多年前的事故列车的复返,时尚青年阿贝怪异离奇的经历,这背后是知识分子对现代人生存境况的忧虑,也反映出他们在时间意识中对现代性的隐忧。与过往时代的仓促对话间,阿贝所代表的崭新时代显示出一副桀骜不驯的姿态,这姿态折射出狂飙突进的当代文明对过往现代化道路的不屑一顾。改革开放四十余年,风云激荡,市场的大手把社会拽向高速发展的现代化进程:自由竞争取代计划分配,理想信仰让位于个体诉求,像阿贝这样的个体似乎只有在现代社会构建的“时尚”与“距离”中才能得以满足需求,实现自我救赎。当一切固定的都烟消云散了,当一切神圣的都被亵渎了,资本与货币开始重新塑造与衡量着现代人的价值,“人只有从货币及其象征意义中得到自己的意义”[2]。作为知识分子的韩少功,在小说中用荒诞而极具黑色幽默的锐利笔锋投射当下的社会缩影——资本的活动不仅撕下了中国计划经济模式的老黄历,还在人文精神领域占据着许多个体灵魂不可冒犯的高地,这里原本安放的更多是炽热的信仰和淳朴的人性。而当热潮退去,崭新且合理的价值标准尚未确立时,我们又将何去何从?曲折的历史与赤裸裸的现实留下了教训:盲目狂热固然有害,美好人性的失落同样令人恐惧。从历史出发,对现代性困境的人文反思,有如一条含蕴深厚的巨流,其间既流淌着知识分子不息的使命感,也沉积了当代文学一种独特的精神品质。
当我们再回到小说文本,通过对踏上当年事故列车的这一虚幻情节的揣摩,我们不难发现这篇小说刻意斧凿出历史与时代的痕迹,这不仅因为文学是绽放在社会历史土壤上的花朵,更在于作品中历史的文本化,其背后是对历史意识回归的呼唤。《第四十三页》,就像是一件带有现代性启示与历史意识的时间艺术品。作家虚构了这辆复返而来的列车,又在其上放置了一个符号式人物阿贝,他的身上浓缩了现代人的外在生活现状与内在精神面貌。他既是球星海报、可乐、MP3这些光鲜亮丽的现代元素点缀的商品拜物教的一份子,也是消费主义和商品经济的虔诚信徒。他不是传统文学里代替作者抒情言志的人物形象,不是现实主义塑造的讽刺对象,他是多棱镜式的文化符号。他一面照着小说故事的虚构,折射过往历史的经验教训;一面照着当下现实的刻画,揭露人类的物质欲望与荒诞行径。这是一个有趣、有内涵的形象,有值得品读的文学魅力。在小说中,人物的活动经验上升为一种对现代性的批判与反思——永恒的的变动和革新残酷地割断了历史前后之间的联系,历史中留下来的每一个阶段孤立地成为碎片。在断裂的时间线仓促交汇的片刻,两个时代断裂的价值逻辑与话语体系,是否有和解与互补的可能?
小说中阿贝寻找到当年的事故列车纪念碑,试图解开心中的困惑与惆怅。这一段充满诗意的寻故之旅充满了“历史的隐喻”[3],我们能在其中触摸到韩少功心底那份“寻根”情结,它在现代社会的支离破碎中隐隐作痛。这一场在岁月两端的生灵的遥悼,是源自阿贝对莫小婷的牺牲心生失落,还是韩少功自己怅惘于以往之不可谏的思考呢?在后发现代化的过程中,中国人在集体主义理想的指引下曲折地寻求着“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现代性的困境,是短暂的阵痛还是不愈的顽疾?正如韩少功说自己“想不清楚的写小说”[4],我们乡关何处,又将驶向何方?答案不在小说里,而在小说之外,在历史列车的行程中等待着被发现。今天,我们的时代更加呼唤历史意识的回归与人文关怀对精神家园的重建。
参考文献:
[1]翻过这沉重的一页——阅读作为政治寓言的《第四十三页》[J].周展安.文艺理论与批评.2008(06)
[2]现代性困境的现实表征与应对之维——德国哲学家齐美尔的现代性思想研究[J].周育国,王鑫.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05)
[3]论现代性语境下韩少功文化立场的嬗变[J].罗如春,张倩.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05)
[4]灵魂的声音[M].吉林人民出版社,韩少功著,1996